第80章 火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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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天前，也就是史慕义到达碎叶城的那一天，夜里还有一人一骑直奔城内。

来人正是康窣利。

此时是午夜，城头只有零星士兵与火把。千泉与碎叶之间，康窣利无比熟悉，且有多处换马之地，他只花了七个时辰，就已经飞驰到城外。

他胯下这匹骏马，是在三十里远的米国城刚换的名驹。进城之后，马还能好好站立，他已经累得瘫倒了。

米野那以“避免奸细混入”为借口下令，凡是有远来报信的人，守军需先将人扣押，等通报过自己之后，再作处置。可是，这一次，守军并没有按她的话办，因为康窣利是十姓可汗亲派的密使。

已经睡下的米野那很快得知消息，从榻上惊起，只听外面一片混乱嘈杂。

她的小叔子康窣利被两个突厥兵搀扶进来，满头大汗，一脸紫红，像随时要断气了。没等他喘匀了气开口，栗婆准浑身甲胄冲进来，李遮匐也裹着大氅来了。

康窣利把唐军将从庭州出发、从天山北面进攻的消息告知众人。

李遮匐完全摸不着头脑：“双河以东根本没动静，哪里来的唐军？”

米野那连声问：“可汗的消息从何而来？有多少把握？唐军会在何时离开庭州？”

康窣利说：“消息很有把握，很真切，裴行俭率领唐军，恐怕已经从庭州出发了。”

这说法令众人愕然。

“这怎么可能？裴行俭不是回长安了吗？”

“所谓‘召回长安’不过是障眼法，裴行俭几天前就去了庭州。”

米野那立刻对李遮匐说：“大首领，咱们把车薄和歌楞叫来商议。”

歌楞听完消息，却不以为然：“庭州确实有战事准备，但是唐人肯定还没有发兵，不然双河一定有军报传来了。”

这时，栗婆准向李遮匐低语了两句，李遮匐听罢思忖一会儿，点了一下头：“可汗专程派人来，想必消息不是空穴来风。我还是回碎叶川召集军队吧。”

米野那还没想明白这条假消息是怎么回事，不过她知道，绝不能轻易放李遮匐离开。她笑着说：“大首领今天才去检阅过部落骑兵，真有军情，半天之内就可以领兵出发，何必半夜过去？再者，歌楞、婆实的人都在边境上，他们最清楚情况，万一明天或者后天真有唐军消息传来，大首领不在城内，我们还要再赶去碎叶川报知，岂不是又麻烦又耽搁时间？忙则出错，不如在城内等到确实消息再走。”

米野那执意要将李遮匐留在碎叶城内，万一这番说辞不见效，她还准备在李遮匐离开之后，再想法子将他骗回来。

她观察着李遮匐的细微神色，发现那全是褶子的眼皮略有松弛，似乎觉得还是她说得有道理，这才松了口气。

丑陋惊人的栗婆准用骇人目光望了米野那一会儿，板起脸不说话了。

等李遮匐的人全走了，米野那与车薄、歌楞、史顺义四人悄悄商议了一整夜。这个晚上他们说的话要是被李遮匐听见了，一定会杀得碎叶城血流成河。

第二天，车薄与歌楞都召集了碎叶城守军，重新安排一番。李遮匐忙着了解东边唐军情况，没有来与他们会面。

傍晚时分，更惊人的消息传来了。

这消息与昨夜的消息截然相反，是苏禄传递来的。

李遮匐一听，就知道苏禄的消息才是真的，可汗一定是受骗了！李遮匐对康窣利大发了一通脾气，就像是他把可汗骗了一样，康窣利吓得缩成一团。

米野那的心砰砰直跳，如果如苏禄所说，他部落的人在一天前就遇见了唐军，那么，此刻消息虽然才刚到碎叶，但唐军与苏禄的大战，多半已经结束了。

她望向李遮匐，只见对方沉默了，显然也在想着战争的事。

李遮匐带着栗婆准要走，米野那忙说：“且慢。昨晚我劝大首领，等到确实消息再出城，事实证明，那就是个假消息。”

李遮匐冷笑：“夫人说得不错。今天你是还有什么高见吗？”

“眼下大首领要去集结兵力，究竟作何打算？”

“准备去跟唐人打一仗。难道还等着被裴行俭杀掉吗？”

“若苏禄已经战败，怎么办？”

“就算苏禄败了，情况也并不坏。我有两万骑兵，兵强马壮；唐兵不足两万，而且刚打了仗，疲于奔命。只要我现在连夜赶赴千泉，就能同可汗一起，将唐人围歼。”

米野那想：等你赶去，可汗已经败亡了。 她问：“那大首领是要自己去跟唐军作战吗？”

“车薄和歌楞，都要带着部众跟我一起去！”

李遮匐当然要拉上另外两个部落首领，一来打仗更有胜算，二来他也不愿意自己浴血、别人获利。可是此刻他在无知无觉中，犯了一个非常重大的错误。

到了眼下境地，车薄与歌楞根本不愿与唐军作战，无论赢了、输了，对他们都只有坏处，没有好处。他们名义上是十姓可汗的臣属，可汗要他们去打唐军，他们只有听令。但是李遮匐想要带他们出战，他们是拒不接受的。

可汗和苏禄很可能都已经输了，即便可汗战胜了唐军，车薄和歌楞也不担心事后被惩罚。米野那已经向可汗进了谗言，到时闹到可汗跟前，两位首领都会大骂李遮匐有不臣野心，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干净。

米野那对众人心思洞若观火，立于不败之地；李遮匐还没明白，因此惹来杀身之祸。

“两位首领赶紧收拾军队，都准备上路吧！”

李遮匐说着，有些不耐烦了。他让栗婆准先带兵去子城收集人马，自己坐下等待。米野那见屋子里只剩下几个人，知道机会来了，她向车薄使了个眼色，然后倒了一杯莨菪酒，摆在李遮匐面前，十分诡秘地说：“那我还要再冒死劝谏大首领一句。”

“哦？”

“大首领说突厥历来分左、右两厢，我以为，只要现在应对得当，大首领马上就能成为新可汗。”

这话一出，李遮匐也不由心惊肉跳，但他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：“你接着说。”

“此番唐人大举出兵，真正目标是除掉十姓可汗，并不是要攻击别的首领部落。大首领如果真的想在碎叶城称王，就应该与唐人议和，一统草原，由皇帝册为可汗，建牙金牙山，这才是草原君主之道。”

在金牙山成为可汗，无疑是所有突厥首领金光灿灿的梦想。可米野那的话也激怒了李遮匐，他恶狠狠地问：“我当可汗，还要中原皇帝册封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