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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那以后,我像是被什么附了身。上朝时看见谁多眨一下眼都觉得在算计我。有个御史台的言官总爱挑刺,我让梅虫儿把他绑在太极殿前喂蚊子;听说江州刺史私下祭拜萧遥光,直接派羽林军屠了他满门。建康城的血腥味越来越浓,连御膳房做的羹汤都泛着铁锈味。有天夜里惊醒,发现自己在掐梅虫儿的脖子——他举着铜镜让我看,镜中人眼窝深陷,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。

永元二年(500年)开春,北魏的狼烟烧过了淮河。满朝文武吵了三天,最后推了个老将崔慧景去迎敌。出征那日我在朱雀门阅兵,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卒,心知这仗赢不了。果然,两个月后战报传来,十万大军在寿阳城下溃败。北魏骑兵像蝗虫一样南下,江淮的急报雪片般飞来,我却躲在阅武堂里斗鸡——那些羽毛鲜亮的畜生啄食时,至少不会用看死人的眼神瞪我。

六月最热的那天,北魏的先锋离建康只剩三百里。满城权贵都在收拾细软,连宫里的太监都在偷运瓷器。我带着三百亲卫逃出玄武门时,回头望见台城的飞檐在火光中坍塌,忽然想起七岁那年,父亲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“齐”。那夜在江乘县的破庙里,我攥着玉玺蜷在草堆上,听见外面野狗在啃食尸体,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“孤家寡人”。

被押到平城那天是腊月初八。北魏皇帝拓跋宏在太极殿接见,我穿着单衣跪在青砖地上,听他慢悠悠地问:“齐主可会背《出师表》?”殿内哄笑声响成一片。后来被关在小院里,看守的鲜卑兵常隔着栅栏扔石子:“南朝小儿,唱个曲来听!”最难受的不是羞辱,是平城的风——裹着沙粒往骨头缝里钻,比建康的梅雨还蚀人。

中兴元年(501年)开春,萧衍起兵的消息传进囚院。那天我正蹲在墙角数蚂蚁,突然听见外面马蹄声震天。鲜卑守卫慌乱地跑来跑去,有人用胡语大喊“南人打来了”。夜里火光冲天时,我缩在床底发抖,直到有人掀开帐子——竟是当年东宫的旧属王珍国。他背着我冲出火海时,我闻到他铠甲上的血腥味,突然哭得喘不上气。那是我自登基后第一次流泪。

回到建康已是物是人非。萧衍把皇宫搬到了江陵,只给我留了处破败的别院。每天听着更漏声等死,反倒比当皇帝时踏实。有天梅虫儿偷了壶酒进来,这个跟了我七年的佞臣头发都白了。他斟酒时手抖得厉害:“陛下可知,当年萧坦之的幼子还活着?”我盯着酒盏里的倒影,那张三十出头的脸已然枯槁如老翁。酒入喉时,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登基大典上喝的椒酒,也是这般灼心烧肺。

中兴二年(502年)四月十七,萧衍的使臣带着诏书来了。我跪接“东昏侯”封号时,听见廊下燕子在筑新巢。流放巴州的路上,经过当年射雉的华林园,荒草丛里窜出只野雉,羽色黯淡得像烧焦的纸。押送官说这叫“凤凰涅盘”,我笑得咳嗽不止——哪有什么凤凰,不过是乱世里扑腾的扁毛畜生。

最后的日子是在长江边的草棚里度过的。渔夫们常说江水通灵,我常对着江面自言自语。有天雾大,恍惚看见父亲乘舟而来,还是永明年间穿文官袍的模样。他伸手要拉我,我却后退半步:“阿父,孩儿把江山弄丢了。”他叹气化入江雾,留我独对滔滔江水。临终那夜,江风送来建康城的钟声,三十一岁的我蜷在茅草堆里,突然很想吃母亲做的杏酪——那甜味自她死后,我再没尝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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