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5章 太祖故事，还复旧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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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两日前，石茂华收买番僧刺驾，今日刘世延便当街聚兵谋逆。”</p>

“如此前赴后继……”</p>

“朕方才不免还在想，会不会今晚，便有人会学起昭武伯，领着京营与禁军，杀到朕的皇宫里来。”</p>

皇帝和颜悦色，话中尽是虎狼之语。</p>

话甫一出口，不论文武，纷纷勃然变色。</p>

下一刻，便有人按捺不住，猛然跪倒在地，求饶不止。</p>

“陛下！刘世延谋逆，与我等绝无干系！”</p>

“陛下！我等忠心耿耿，日月可鉴！”</p>

“陛下明鉴！”</p>

不断有人拜倒在地，口呼冤枉。</p>

朱翊钧见状，不置可否：“只是没有干系？”</p>

他脸上的难掩失望之情：“所谓君辱臣死……”</p>

“朕的兵部尚书通敌叛国，朕的右都督聚兵造反，朕今日侍卫死伤不知凡几，瘫痪的老师惨受得兵戈惊吓，刘世延当面咒骂我亲眷。”</p>

“君上受了这般奇耻大辱，尔等只想与朕说一句没有干系？”</p>

“这就是朕的兵部！？”</p>

“这就是朕的禁军！？”</p>

“这就是朕的京营！？”</p>

“朕从内帑里拿出的几百万两军饷，都喂了狗么！？”</p>

皇帝越说越是按捺不住语气，说至最后，已经近乎咆哮，浑身甲叶振振作响，勃发的怒意瞬间扫荡校场。</p>

在场众人，无不变色。</p>

王崇古立刻就要出列表态。</p>

却见皇帝根本没有让人插话的意思。</p>

“羽林前卫指挥使何在？”</p>

皇帝一声低呵，夏恺当即浑身一抖。</p>

几乎下意识地，后者便狼狈跪地，仓皇回话：“陛下！臣……”</p>

朱翊钧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：“你不要称臣了，回答朕，羽林卫两日前搜身番僧失责，此后设卡拦截石茂华未果，今日刘世延谋逆失察。”</p>

“再一再二以至再三。”</p>

“你究竟是无能还是包藏祸心！？”</p>

夏恺面色惨白，磕头连连：“陛下，臣无能！臣无能！”</p>

朱翊钧面无表情：“无能？那你这几日擅役军人等七十名，又是所为何事？”</p>

这是卢维祯昨日查出来的，并非朱翊钧空口白话，故意惊吓。</p>

夏恺闻言，头磕得越深越急，砰砰之声不绝：“陛下，臣有罪！臣擅役军人，为老母修缮房屋！”</p>

呵。</p>

一声冷笑。</p>

赫然是皇帝正在皮笑肉不笑。</p>

“好！既然你提起你家老母，朕便赦了你侵吞军饷，私纵石茂华，擅役军人这些夷三族的罪过。”</p>

他解下腰间佩剑，一把扔了过去：“自戕罢。”</p>

一道抛物线划过，夏恺动作戛然而止，怔怔看着皇帝的佩剑落到身前。</p>

众人纷纷皱眉，侧目看去。</p>

朱翊钧懒得再去看他，转过头再度呵道：“神机营战兵二营练勇参将李承恩何在？”</p>

李承恩正看着夏恺的戏，突然听到皇帝喊自己，只觉晴天霹雳！</p>

他连忙回过头，迎上皇帝的目光，惊恐万状：“陛下！臣决计没有参与其中！”</p>

禁军是禁军，京营是京营。</p>

前者二十六卫，锦衣卫、羽林卫都属其中，直属皇帝，戍卫京城，调度极为频繁。</p>

后者神机营、五军营、神枢营，分属戎政府，由总督、兵部侍郎管辖，除了日常操练，都老老实实呆在营盘，他李承恩没本事，更没机会参与其中！</p>

却听皇帝语气冷淡：“京营五军营战兵七营，练勇参将刘豸，不过是七年前，为朕所呵斥了一番，便一直怀恨在心，如今更是与白莲教、刘世延谋逆刺驾。”</p>

“朕听闻李参将也怀恨在心，是准备什么时候步刘豸的后尘？”</p>

李承恩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所指何事。</p>

七年前顾寰履职京营，抓了一批典型，他与刘豸都在其中！</p>

但刘豸造反，关他李承恩什么事！当时除了他们，还有神枢营佐击侯之胄等人，怎么单单来找自己麻烦！</p>

李承恩连忙匍匐在地，陈情道：“陛下！臣自那以后，便改过自新，尽职尽责，从没有半分怨怼之心！”</p>

话音刚落，皇帝的略带森冷的声音再度响起。</p>

“是么？你不是整日抱怨朕‘瞎度田作甚’么？”</p>

李承恩霍然抬头，面露大骇。</p>

便在这时，噗地一声，空气中的血腥味陡然浓郁。</p>

他艰难回过头，只见羽林卫指挥使夏恺，利刃割喉，直直倒地。</p>

李承恩喉头攒动，口中不知不觉干涩起来：“表亲，我不学无术，不识大政，只是私下戏谑……”</p>

皇帝此时生杀予夺，他只觉死亡阴影笼罩，惊恐之下不得不搬出大长公主，与皇帝攀起亲戚来。</p>

“卸甲去职罢。”</p>

皇帝的声音犹如天籁，李承恩叩首连连。</p>

狼狈地踉跄到顾寰面前，哆哆嗦嗦解下腰牌交还。</p>

在场文武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，只觉心中一股寒气压抑不住地直窜天灵。</p>

生杀予夺！当真就生杀予夺！</p>

“镇远侯，卿总督京营，何以失察至此？”</p>

顾寰正将李承恩的腰牌接在手中，便听皇帝的声音再度传来。</p>

他心中当即松了一口气，为皇帝守了七年京营，终于能功成身退，不至于步朱希忠后尘了。</p>

顾寰低下头，当即拜倒：“臣有罪，臣请罢免。”</p>

说罢，便将头盔取下，置于身前。</p>

却并未听闻皇帝正面答复。</p>

“陈侍郎、贾都给事中，兵部与兵科可有什么交代与朕？”</p>

陈经邦与贾三近闻言，不约而同陷入沉默。</p>

片刻之后，两人才对视一眼，躬身下拜：“陛下，石茂华、刘世延谋逆，我等责无旁贷！”</p>

待得这两人表态后，皇帝终于颜色开霁，缓缓点头。</p>

朱翊钧偏过头，看向班首的王崇古，温声道：“王阁老，兵部、五军都督府、京营、二十六卫禁军，一概糜烂至此，为之奈何？”</p>

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，在场武将或许还把握不住脉络，只觉皇帝生杀予夺，好生威风，但一干文臣，无不默然失语。</p>

王崇古转动了一下略微有些僵硬的脖颈，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。</p>

对视。</p>

无声的对视。</p>

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。</p>

王崇古终于轻启干涸的嘴唇，拱手回道：“我朝兵弊甚重，还请陛下大刀阔斧！”</p>

话音刚落，便见皇帝展颜一笑。</p>

几名武臣似乎终于反应过来，文臣愈发沉默。</p>

朱翊钧深吸一口气，轻轻迈步，走到帅台下，手掌紧紧抓住王崇古抱在一起行礼的拳头，亲自将其扶起。</p>

后者身子僵硬片刻，才缓缓直起身。</p>

朱翊钧轻轻拍了拍王崇古的肩膀，再度转身，拾阶走回帅台之上。</p>

他独自站在帅台上，身形挺拔，面朝群臣：“朕作以下部署。”</p>

一干文武自发将身子放低，弯腰恭听。</p>

随行的中书舍人仓促来此，手中没有纸笔，只好记在心中。</p>

“罢镇远侯顾寰，京营总督之职，由左都督戚继光接任。”</p>

这是题中应有之意，顾寰自然坦然谢恩。</p>

戚继光心中固然感慨万千，面上却十分沉静，一丝不苟恭谨下拜。</p>

“削兵科都给事中贾三近为兵科左给事中，视京营戎政府，专司京营戎政。”</p>

贾三近愕然抬头，看向一旁的陈经邦。</p>

后者还来不及回应，便听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。</p>

“免兵部侍郎陈经邦所兼协理京营戎政一职，专司兵部本职。”</p>

陈经邦也不禁失语，茫然看向皇帝。</p>

皇帝信不过兵部早就路人皆知，但这样直接剥去督管京营的职能，实在出乎意料！</p>

“改旗手卫辖于礼部，减额为三百；武功三卫只留军匠，辖于工部；腾骧四卫减额千二，辖于内廷；通州、济州、大兴、燕山等七卫，减至一千八百，为顺天府、五城兵马司、兵部、兵科统管，专司城防；余者锦衣、羽林、金吾、虎贲等十一卫禁军，专为朕所辖。”</p>

诸多禁军指挥使面面相觑。</p>

锦衣卫指挥使徐文璧、虎贲卫指挥使李锦面色不改——他们本来就直辖皇帝，如此无非是与皇帝更亲近一些而已。</p>

倒是旗手卫、武功卫等指挥使面有不甘，这是被皇帝踢出禁军编制了啊！</p>

“剥兵部军制、征讨、出师、调度之职于五军都督府，仍掌募兵、舆图、城隍、戎器、符勘、尺籍、武学、薪隶、简练、驿传、厩牧之事。”</p>

“不日廷推兵部尚书。”</p>

兵部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！</p>

如此，兵部岂不是沦为国防兵事的管家婆！？</p>

“剥五军都督府军籍、镇戍、卫所、兵库之职于兵部，仍节制中外诸军事；增设参谋院，简拔于武举之进士、统兵之翰林、军功之行伍，参谋军事，研读兵法，开课设讲。”</p>

“以右都督刘世延谋逆，五军都督府五品以上官吏，悉停职去任，以待核查。”</p>

“补兵科右给事中梅友松、山西道兵备刘致中、浙江副使陆万钟、左都督俞大猷、右都督焦泽等，入五军都督府。”</p>

校场中已然喧嚷起来。</p>

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李文贵、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张元勋等人惊疑不定，愁眉紧锁——五军都督府增添了好大职权，就是看这架势，必然与自己似乎没什么关系了。</p>

“复置五军都督府大元帅。”</p>

话音刚落，场中立刻炸开了锅！</p>

纷纷朝皇帝看去！</p>

朱翊钧目光扫过嗡嗡作响的校场，一字一顿开口道：“朕效太祖故事……”</p>

“任天下兵马大元帅，掌五军都督府，裁决中外诸军事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