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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关中兵连忙都凑上前去查看,这时,原本昏睡在地上的假囚犯突然暴起,掐住一个关中兵脖子,使劲推往石壁,只听“砰”一声,这关中兵被撞得头破血流,晕死过去。另一个关中兵见势不妙,转身要跑,被兵曹来人和假囚犯一起打倒,两人将他堵住嘴捆好,再从他身上搜出钥匙。

顷刻之间,两个原本是看守的关中兵都被打晕了,锁在牢房里。

党九眼看假囚犯将地牢门打开,也不禁赞其行动巧妙。

兵曹士兵递给他一柄短刀、一袋子箭,还有一柄弓,说:“这是旅帅给你的。没错吧?”

党九拿起挂在家里墙壁上的弓,是他打猎时用的。他点了点头,眼里渐渐腾起凶光。

兵曹士兵引着两人在黑暗中前行,绕了好一阵,用钥匙打开一条尘封的密道,并给党九指了方向,最后说:“杀掉裴行俭,旅帅会帮你逃出都督府。”

党九对这话将信将疑。他觉得自己真的杀了裴行俭,长者也不会留下自己,说不定还安排了人要将自己也一并除掉。不过,这也没关系。只要有武器在手,他就谁也不怕。

党九顺着漆黑地道一路向前走,转了两次弯,走到尽头,发现一截木制楼梯。

从楼梯往上走,就到了一个出口。党九将手举过头顶,摸索了一会儿,找到地面上被栓死的木门,用刀挑开,接着使劲一推。

一些灰土坠下,党九闭住口鼻,蜷伏在黑暗中。

等了一会儿,没有动静,他便狸猫般蹿出去,返身将木门掩上,四面张望。

如假囚犯所言,这里是一处荒僻杨树林,四周没有任何守卫。党九一边观察,一边往树林另一侧跑去,月色下,他看见一堵墙。党九跑到墙下,纵身一跃,两手攀住顶部,再揉身一翻,就跳到了墙的另一面。这里是一道夹墙,早已荒弃。

“今夜乃是天赐良机。裴行俭只带了十个关中兵,要在兵曹停留整整一夜。旅帅会想办法杀掉他,未免意外,你悄悄藏在兵曹那座衙署外,相机出手,绝不能令那人活着回去。”兵曹那人如此说。

党九双手攀住墙头,翻了上去。他蜷伏在墙头上,将脸紧紧贴住砖石,仔细观察四周。

远远有火把光亮,月色下树木的影子随风摇动,发出簌簌声响,静谧又狂乱。

在党九脑中,杀掉裴行俭,是一个乌黑模糊的念头,犹如迷离鬼影,时而隐,时而现。过去他觉得那很简单,只要去做就行了。眼下他好像才恍觉,这是一件很复杂的、需要仔细思索的事。

然而,现在也再没有时间供他思索,杀掉那个狗官,一切才有可能结束。

党九朝兵曹跑去。饥饿像一团小火苗,在他心口燎烧。

裴行俭来到兵曹时,天色已渐渐黑了。

他坐到几案前,四周灯火通明,正对面墙上是鲁哀公问政于孔子的壁画。

兵曹今天留了七个守卫,为首的正是旅帅申元虎,他专门向法曹参军请求,晚上由他来值守。裴行俭称守夜辛苦,先邀请众人吃喝一番,还要吕休璟拿出好酒招待。

他主动发话,谁敢不喝。

等吃喝完毕,申元虎指挥众人搬出文书,亲自为裴行俭掌灯。

申元虎双手都是冷汗,举灯的手也微微发抖。裴行俭笑了,说:“旅帅怎么了?”

“吏部驾到,责任重大,卑职战战兢兢,唯恐护卫不周全。”

“护卫什么?只怕是想杀我吧?”

他说着站起身,后退两步,吕休璟、荆镝、穆春圭全都挡在他身前。

“快动手!”申元虎惊惶大叫,“快……”

他刚拔出刀,突然两腿一软,跪在地上。

裴行俭这一次在酒中掺豪麻汁,兑得不那么浓,发作起来慢了一些,效果也不那么明显直接。兵曹的七个人有的拔刀,有的举弓,还想跟关中兵们打一番。可是,很快他们都口眼歪斜,四肢无力,有的被砍倒了,有的自己晕倒了。

手脚酥麻、瘫在地上的申元虎还在拼命挣扎,不过不是要自己挥刀,而是继续喊:“动手!动手啊!”他的叫喊没入窗外的黑暗中,仿佛要惊起什么看不见的怨鬼。

吕休璟上去要捆缚他,大约是想着活捉审讯。申元虎拼尽全力朝他挥刀,被吕休璟轻而易举踢开。申元虎惨然一笑,咬着牙,举刀朝自己脖颈上抹去,血溅了一地。

裴行俭看着兵曹还活着的人都被捆缚好了,一声冷笑,觉得这里的奸细恐怕被一网打尽了。于是,他朝屋外走去。

党九深吸一口气,从墙上跳下,轻如一片落叶。

他脚步轻巧,朝着有光亮的方向挪了几步,藏在廊柱之后,偷偷瞥去。

一行人已经近了,火把和月色猛然照在为首那人脸上。

那确实是裴行俭。他不是要在兵曹停留整夜吗,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?申元虎呢?其他人都解决不了,只有自己出手吗?

党九一伸臂,肩上的弓落在掌心。他从廊柱后转出来,准备举弓。

然而,刹那之间,远处的黑暗中,十支箭已经对准了他。

再看时,箭尖在火把下闪着锐光。

那是十个关中兵,袍下都穿了细甲,一个个如临大敌,只等裴行俭号令便要放箭。

党九很冷静地估摸局势,认为自己中计了。不过,此刻他一点也不像被诱入了陷阱的濒死之人,他不仅不后退,反而向前掠去,藏身树后。顷刻之间,他与裴行俭只隔十步,几乎与上一次刺杀一模一样。

党九最熟悉的,就是杀戮之地。这种时候,一个人所能依仗的,就是谋略、勇力、胆量,与之相比,门第、权势、诡计,那一切桎梏他、虐害他的东西,全都不起作用。

可是,此时他猛然发现,裴行俭脸上神气与上次截然不同。沙漠那夜,裴行俭很是失措,这一次他不闪不避,显得好整以暇。

这态度激怒了党九,暗骂:狗官好大的胆子!上一次没能杀掉他,是时运不济。他以为这次还能逃过吗?

党九目光如火,神色好似恶鬼。裴行俭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其中含义:杀了狗官再逃。

党九抽箭搭弓,突然抬起,动作奇快,倏地拉弓,他自恃臂力惊人,满以为不费什么力气,可是弓竟然没拉开。党九惊怒交集,又拉一次,还是拉不动。

他低头去看,终于发现,手中拿的是一柄大膂力弓,是用来练臂力的,而不是用来射箭的。奇就奇在,这柄弓外形和他自己的猎弓像极了,必须在光亮之下仔细看,才看出不同。

党九又惊又怒,再次举弓,强行去射,突然伤口迸裂,一手鲜血。

他虎口一阵剧痛,再要拔刀扑上,也失却了气势与先机。

有遍身甲胄的关中兵们拦在前面,裴行俭的确安如泰山。

明明只有十步之距,却再一次失败了,何其可恨!

恼怒、懊丧、痛恨一齐涌上心头,党九眸光变得猩红狂迷,他扔了弓,左手抽了短刀,拔腿就跑。再要翻墙已经不可能了,如果能活着跑出前方中门外,说不定能有办法逃走。

他对身后一片箭落如雨的簌簌声充耳不闻,只顾一路飞奔,刚抢出中门,突然间几支火把在前方廊屋上亮起来,前方一丈之地,竟有近百名关中兵弯弓搭箭,挡住他去路。

党九无路可逃,索性站住了。他转过头,只见身后关中兵也追了上来。

他再试图逃跑,又被围在垓心。

党九也不禁绝望起来,这绝望犹如突如其来黑翳,一时之间将他击倒。遭受过的种种侮辱和苦痛、困厄与阻塞都扑上心头,要想不被压垮,杀人是唯一的解决办法,眼下他无力杀人,也无可奈何了。

裴行俭亲自抽出剑,架在党九脖子上,目光深静,对上少年蒙昧狂乱的眼睛,像端详着费尽力气擒获的凶暴猛兽,冷然问:“你是要降,还是要死?”

党九脸色煞白,一动不动。裴行俭喝令:“扔刀!”

党九万般不愿地扔开了短刀,接着,立刻被扑上来的唐兵按倒缚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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