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登基大典安排在六月十五,礼部说这天\"日月合璧\"。我穿着衮冕往含元殿走,玉珠帘子打得脸生疼。石敬瑭派人送来贺礼,是口描金棺材,里头躺着个缺耳朵的蜡人。我当着使臣的面哈哈大笑:\"回去告诉你家主子,这棺材给他契丹爹留着。\"转头就吐在龙椅后头,黄胆水把团龙纹都污了。

头回上朝比打仗还累。文官们吵吵着要修黄河,武将要加饷,还有个老御史杵着象牙笏骂我\"得位不正\"。我歪在龙椅上啃羊腿,油手往奏折上按指印:\"修!加!砍!\"安重诲在屏风后头急得跺脚,下朝后揪着我袖子说:\"陛下,国库的老鼠都饿得啃砚台了!\"

最恶心的是认亲。忽然冒出几十个\"姑表姨舅\",有个自称我三叔公的老头,能说出我娘胸口有块朱砂痣。我让侍卫扒了他裤子,屁股上果然有契丹人的青狼纹——当年镇州军专给探子刺这个。老头被拖出去时还在喊:\"阿三!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!\"我摔了镇纸:\"再听见'阿三'二字,诛九族!\"

清泰二年开春,契丹人真来了。石敬瑭那王八蛋认了耶律德光当爹,带着十万皮室军南下。我在洛阳城头看着狼烟,想起当年义父说的话:\"守国门不如守人心。\"可眼下人心比黄河水还浑,昨晚还有禁军偷卖箭矢换酒喝。

四月十八,张敬达的先锋军到了河阳。这厮当年是我帐前执戟郎,有回偷喝御酒差点被我砍了。如今他坐在云车上喊话:\"陛下何不早降?\"我解了玉带砸下去:\"降你娘!\"他真把老娘接来阵前,老太太颤巍巍指着鼻子骂我白眼狼。夜里我派死士摸进敌营,不是杀人,是给老太太送了车江南橘——她老人家就爱这口。

最惨烈的是五凤楼之战。契丹人的铁鹞子军冲进宣仁门,我跟五百亲卫堵在楼梯口。有个契丹壮汉使双斧,把我头盔劈成两半。我揪着他辫子往栏杆上撞,眼珠子都迸出来。亲兵老赵替我挡箭,咽气前塞给我个油纸包,里头是他闺女的生辰帖——早被血浸透了。

熬到七月,城里开始吃人。西市粮铺挂出\"两脚羊\"的牌子,守军偷着杀战马充饥。我带着嫔妃搬进玄武殿,每天睁眼就数椽子——藻井上画着二十八星宿,看久了觉得那些神仙都在冲我冷笑。

八月十五,石敬瑭的劝降书系在箭上射进宫来。我蹲在城垛后面读,这龟孙子居然记得我爱吃曹夫人做的金乳酥。\"...若降,当以王爵待之...\"我把信纸团了塞嘴里嚼,苦得舌根发麻。安重诲跪着递上鸩酒:\"陛下,留得青山...\"我踹翻他冲出城楼,扯着嗓子喊:\"李从珂在此!有种的来取!\"

那夜月亮特别亮,照得洛阳城像盖了层霜。我提着弯刀在城头来回走,刀刃崩了七处缺口。后半夜下起小雨,恍惚听见娘亲在哼镇州小调:\"月娘娘,割麦忙,娃娃拾穗装满筐...\"突然脚下一空,再睁眼已经躺在龙床上——原来失足摔下城墙,被守军拿渔网兜住了。

清泰三年正月初七,我四十二岁生辰那天,玄武殿的藻井塌了。碎木头砸在御案上,把玉玺磕出条裂缝。安重诲说这是天兆,我拎着酒壶笑出泪花:“老天爷连块遮羞布都不给留了?”

契丹人的马蹄声是二更天响起来的。起初像闷雷滚过邙山,后来震得宫灯穗子直晃。我光脚跑到城楼上,望见北面天空泛着诡异的红光——石敬瑭这龟孙子把燕云十六州的地契烧给耶律德光当篝火了。刘知远拽着我胳膊喊:“陛下,突围吧!”我甩开他指着护城河:“突个屁!水里漂的都是咱兄弟的肚子!”

二月初三,西京留守叛了。送信的士卒爬进玄武门时,肠子拖在身后像条红绸带。我蹲在门槛上听他喘完最后一口气,解下自己的玉佩塞他手里:“黄泉路上买个痛快。”转头看见安重诲在抄名录,老东西把朱笔咬得全是牙印——他在给儿孙划免死名单。

最揪心的是处理家眷。曹皇后把砒霜掺进胭脂里,被我连妆奁砸出窗外。五岁的太子拽着龙袍问:“父皇,契丹人长犄角吗?”我把他扛在肩头看晚霞:“他们长得像石敬瑭,丑得很。”那夜我亲手把妻儿送上密道马车,车辕声消失在玄武湖方向时,我对着宫墙连砍十八刀,石屑崩进眼眶都不觉得疼。

三月十八,粮绝。御膳房最后端来碗粟米粥,我泼在传令兵脸上:“给伤兵送去!”饿极了的禁军开始煮皮甲,满城飘着焦臭味。有个小卒偷啃死人手指头,被吊在旗杆上示众。我去巡营时听见他在哼镇州小调:“...娃娃拾穗装满筐...”扔了块玉佩让人给他个痛快。

石敬瑭的总攻是在谷雨那日发起的。契丹人的牛皮鼓敲得人脑浆子疼,云梯车碾过护城河的浮尸,血沫子溅起三丈高。我拎着弯刀在城头来回冲杀,刀刃卷了就用牙咬。有个契丹兵被我咬断喉咙时,喷出来的血是腥甜的——原来人饿疯了真的会变畜生。

刘知远把我拖下城墙时,左腿已经叫箭钉穿了。他红着眼吼:“留得青山在!”我扯开衣襟露出胸膛:“老子就是青山!”突然听见契丹人齐声喊“儿皇帝”,抬眼望见石敬瑭跪在耶律德光马前,正捧着燕云十六州的舆图磕头。我笑得伤口崩裂:“石郎!给你契丹爹舔完屁股,记得讨块裹脚布当旌节!”

最后的时刻来得比想的快。四月二十一,宣仁门告破。我坐在含元殿的龙椅上,脚下堆着柴薪。安重诲抱着酒坛子进来,官帽早不知丢哪去了:“老臣...陪陛下走一程。”我拍开泥封灌了大半坛,辣得眼泪直流:“滚吧,你那点心思当老子不知?龙武军都尉是你侄女婿...”

火苗蹿起来时,我忽然想起天成二年的冬天。那会刚跟着义父打幽州,夜里冻得睡不着,曹夫人把我搂在怀里哼小曲。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贴着我的脸,凉丝丝的带着檀香味。原来人死前真会看见最念想的物事——恍惚间竟见娘亲站在火光里,还是逃难那晚的蓝布衫,冲我招着手笑。

“阿三,回家吃饭。”

我攥着弯刀扑进火海,刀刃上的“忠勇”二字烧得通红。满耳都是梁柱崩塌的轰响,却莫名听见三十年前镇州城外的风声。那年娘亲的血滴在雪地上,像极了今夜洛阳满城的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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