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东吴 吴末帝孙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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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我也知道晋军早晚要打过江。咸宁五年的春天特别潮,长江水汽把宫墙都洇出了霉斑。陆抗临终前撑着病体来见我,老头子瘦得像根枯竹,眼睛却亮得吓人:\"陛下若肯减赋税、修兵甲......\"话没说完就被我砸过去的茶盏打断。瓷片在他额角划出血痕,我揪着他衣领吼:\"连你也要教训孤?\"老将军颤巍巍跪下去,额头磕在青砖上的声音,很多年后还在我梦里回响。
真正看见晋军战船是天纪四年的冬至。那天本该在太庙祭祖,可江面上突然冒出数不清的帆影,像极了祖父说的赤壁连环船。我光着脚跑上石头城,看见对岸的火把把夜空都烧红了。张悌带着哭腔说武昌丢了,我反手给他一耳光:\"孤还有五万水师!\"话没说完喉咙就腥甜——原来人在极怒时真会吐血。
最后那夜下着冻雨,我在昭明宫里把玉玺擦了又擦。听说王濬的楼船已经过了三山矶,宫墙外传来百姓逃难的哭喊。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刚登基时,也是这样的雨夜,我摸着御座上的蟠龙纹发誓要做中兴之主。现在想来真是可笑,这龙椅扶手上嵌的夜明珠,倒映出的从来都是个癫狂的赌徒。
扔了玉玺走出宫门时,有个老太监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:\"陛下不能降啊!\"我低头看他花白的头发,恍惚记起这是当年在会稽给我偷过糕饼的吴公公。抬脚踹开他时,我听见自己说:\"滚,别误了孤的富贵。\"其实哪还有什么富贵,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罢了。
被押往洛阳的路上,我总梦见长江的浪头。有时是祖父站在船头射虎,有时是陆抗在沙盘前皱眉,更多时候是那些被我处死的人浮在水面上朝我笑。有次在渡口歇脚,听见船夫哼着吴地的采莲曲,我伸手想抓船舷外的水花,却被铁链扯得踉跄。押送的晋兵哄笑起来,这时我才真切地意识到,江东的太阳再也照不到我身上了。
司马炎赐我归命侯那天,洛阳城飘着柳絮。我跪在太极殿前接旨,听见有朝臣窃窃私语:\"这就是那个剥人皮的暴君?\"我挺直腰杆想,他们懂什么?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,输了就要认命。宴席上有人让我作诗助兴,我泼了酒大笑:\"昔在金陵时,谈笑倾吴觚。运去岂自由?\"满座皆惊时,我忽然尝到嘴角咸涩——原来人到绝处,连眼泪都是苦的。
死前那晚特别闷热,我躺在归命侯府的竹席上数更漏。窗外蝉鸣吵得人心烦,恍惚间又回到建业宫的夏天,美人团扇轻摇,冰鉴里镇着新摘的莲蓬。忽然听见环佩叮当,睁眼却见满地月光如霜。我知道时候到了,挣扎着去抓案头的酒壶,却打翻了烛台。火苗窜起来的时候,我仿佛看见长江上燃起连天大火,就像祖父当年的赤壁,烧得整片天空都在流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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