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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宦官扑通跪下,举着的诏书直打颤:\"太后有旨...废...废帝...\"我抄起青铜烛台就要砸,却见霍光从阴影里踱出来。这老贼换了身绛紫朝服,玉佩撞得叮当响:\"海昏侯,该上路了。\"

被押出宫门时,我回头看了眼未央宫。朝阳把鸱吻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。朱雀大街上跪着我的昌邑旧部,血顺着砖缝往我脚边流。最前头跪的是张安世,他抬头冲我笑:\"殿下,蜂蜜箭的法子别忘...\"话没说完,剑光就抹了他的脖子。

软禁的日子像泡在陈醋坛子里。头两年我成天砸东西,把先帝赏的青铜爵都摔成了片。第三年秋,郡守张敞送来盆菊花,我当着他面把花瓣扯得精光:\"告诉霍光,老子宁可当个花匠!\"

后来学会装疯,在院里学狗叫吓唬暗探。有次故意打翻食盒,捡起块黍饼往头发上抹:\"嘿嘿,金冠玉冠不如黍米冠。\"窗根底下的小宦官憋笑憋得直抖,我背过身咽下嘴里的血腥味——咬破舌尖换来的\"疯病\",总得演得像样些。

最揪心是女儿阿鸾满月那天。乳母抱着孩子让我瞧,我硬是扭着头啃指甲:\"抱走抱走!晦气!\"等人都退下,我把脸埋在被褥里哭得打嗝。屋梁上老鼠啃木头的声音,跟当年未央宫的更漏声一模一样。

元康三年,宣帝突然封我当海昏侯。接诏时我正给阿鸾编蝈蝈笼,竹篾子把手指剌出道血口子。传旨的谒者盯着我舔伤口,突然冷笑:\"果然清狂不慧。\"

带着家眷往南边蹚时,我在马车里数家当:二十七箱衣裳,四十九匣简牍,还有阿娘临终塞给我的金缕玉衣。过长江那日风浪大,玉衣箱子翻进江里,我扒着船舷要跳,被侍卫死死按住。夜里对着江月灌酒,忽然想起霍光死的那年,长安城飘了三天三夜纸钱灰。

当海昏侯这四年,我养成了半夜磨刀的习惯。豫章的铜镜爱长绿斑,倒省得看清自己眼里的血丝。有回扬州刺史来巡查,我蹲在田埂上捉蚂蚱:\"大人看我这侯当得可好?\"他盯着我指甲缝里的泥,嘴角直抽抽。

最不该见的是孙万世。这老货从长安偷跑来,张嘴就是\"陛下当复辟\"。我往他茶里加了把盐:\"你尝尝,这是当年霍光喂我的醒酒汤。\"他咂摸着嘴直皱眉,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:\"咸吧?老子喝了整整十年!\"

就为这次会面,宣帝削了我三千户食邑。临终前那晚,我攥着阿鸾的手交代:\"墓里多放《礼记》,少放兵器...\"话没说完,喉头涌上的血把素纱中衣染得跟冕服一个色。

我在地宫墙上刻满了\"海昏\"二字——刻得深了像\"海\",刻得浅了像\"晦\"。就像我这辈子,说是龙种,活成了个笑话。

棺椁上头那面孔子镜,照了我三十四年。镜背的漆画圣贤像,倒比活人更懂冷暖。前些天有个穿白褂子的人摸我头骨,嚷嚷着\"牙结石严重\"。我啐了口不存在的血沫子——你们懂个屁!那都是装疯时啃墙皮啃的!

要说最后悔的事?该是那年没把霍光的胡子烧了。要是当初在宣室殿放把火,说不定现在未央宫遗址里,还能找着我烤焦的玉玺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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